一輛“威馳”,5名乘客,1265公里路程,殷盛雄的春節回家路起點是南四環十八里店開始,終點在湖北省黃岡市黃梅縣。
“不好買火車票,干脆開車吧,拉著老鄉一起回家。”
這個1971年出生的室內裝飾業農民工,1996年來北京打工,現在已經是同行中資歷最老的一輩。過去的2014年,老殷五味雜陳。樓市下滑,原料價格和人工成本上漲,北京疏解低端產業,對裝飾業都不是好消息。但是,他和幾位老工友一起,聯手組成小包工隊抱團取暖,還做互聯網營銷,也闖出了新的天地。
一年的辛苦只有自己知道,未來在哪兒,老殷腦子里也有了大概的模樣。
城中村老同行
撤了一半
早上6點出發,歷時約13個小時,到老家的時候,已經是晚上7點多鐘。
老殷一路都是司機,車上還有他的兒子小殷以及老鄉老吳一家三口,五個人從車里鉆出來時,都累得直不起腰。“能回來就好,我們一起的老鄉十幾個人,火車票不好買,我有車,就自己開回來了。”老殷說,北京沒有直達黃梅的火車,需要從相鄰的江西九江再轉公交車,并不比開車輕松。這一趟1265公里,花了605元的過路費,好在車比較省油,油錢控制在600元以內,平均算下來,跟坐火車再轉公交,在費用上也差不多。
“錢不好掙,每一分都要精打細算。”
老殷1996年就到了北京,那時候,還是個20歲出頭的毛頭小伙。仗著在老家練出來的木工手藝,老殷順理成章地干起了裝飾業,成了某裝飾公司的得力木工。在各種戶型的毛坯房中摸爬滾打,老殷漸漸熟悉了各個工種——瓦工、油工、水電工……幾乎樣樣精通。就像很多熟練工一樣,老殷很快成長為公司的工長,開始帶隊接活。就這樣作了差不多十年工長,老殷也把很多湖北老鄉都招進了公司。在北京城的房子賣得最好的那幾年,裝飾業也蓬勃發展,看到很多新公司如雨后春筍破土而出,老殷想著,是不是自己也可以拉出來單干了。
于是,他召集了幾名老鄉和多年的同事,組建了自己的裝修隊,開始獨立接活。憑著積攢了十年的良好口碑和過硬的技術,在安徽、江蘇工人占據壓倒性優勢的北京裝飾市場,老殷的湖北裝修隊頑強成長。
為了節約成本,他和老鄉們住在城中村——十八里店的陳家村。他和媳婦一起住一個十三四平方米大小的平房,月租金1050元。老鄉們也散落在附近的各個角落。陳家村距離東南三環外十里河附近的各大裝飾賣場很近,采購原材料方便,所以吸引了很多同行到此居住。“方便又便宜,出門在外,掙的都是辛苦錢,能省就省點吧。”
老殷說,最多的時候,陳家村聚集了100多個裝飾業工人,現在已經撤了一半,只剩約50人。“做裝修的太多了,最近幾年,淘汰了不少人。而且,很多跟我差不多時候來的,年紀也不小了,回老家做點小買賣,比在北京闖蕩還是輕松一點。”
2014年,北京市一直在加速實施產業升級和人口疏解,對陳家村也有影響。周圍的大武基、小武基,都有一定程度的搬遷,城中村的范圍在一點點縮小。老殷說,房租一直在上漲,如果再漲,只能往更遠的地方搬。
樓市降溫
成本卻在上升
除了疏解低端產業和城中村治理,讓老殷同齡人日漸減少的另一大原因,就是裝飾業成本在2014年不斷攀升。在樓市降溫的大背景下,這樣的成本讓很多小裝修隊不堪重負。
作為房地產的下游產業,2014年房地產行業的低迷讓老殷時刻感受到壓力。當年,他決定從農民工變身成為裝修隊工頭的主要動力,就是房地產市場的火爆。“房子賣得火,裝修的生意肯定更好做一點。房子賣的少,我們的生意肯定也少。”
早在2014年初,老殷就感受到了市場的寒意,他時常前去采購的幾個裝飾市場,不少店面都關張撤店。而日漸變少的裝飾店面內,裝飾用的原材料卻在漲價。沙子、水泥、瓷磚、板材、油漆、五金,幾乎沒有不漲的。“我聽他們店里老板說,家居建材市場也屬于北京要淘汰外遷的,現在物流、倉儲的成本都在上漲,所以他們不得已都在漲價。”
伴隨著原材料的漲價,人工成本也在持續上升。
老殷剛入行的時候,他這種水準的熟練木工,一天工資也不會超過100元。但是現在,不管是木工、瓦工、油漆工,只要是熟練的“大工”,一天的工錢就超過300元,甚至有的達到500元。裝修工人月入過萬元超過白領,早已不是新聞。
成本在上漲,但老殷不敢輕易把裝修報價提高。“本來,找我們小施工隊的都是普通老百姓。我們要再不停地漲價,跟大公司就沒區別了,人家肯定選大公司。”
靠鄉情和親情抱團
老殷的應對辦法,就是抱團。
他的裝修隊,以黃梅縣同鄉為主體,其中還不乏親戚。老殷的親家就在其中,是一名油漆工。有鄉情也有親情,隊伍就穩定很多。
老殷說,在裝飾業內部,不管是大型裝修公司,還是市場主流的蘇皖裝修隊,隊伍都并不穩定。一般情況下,接到生意后,由裝飾公司或者裝修隊工頭,臨時拉人加入,這樣不用長期養人,節約不少成本。在一個工地上,工頭甚至不知道一個瓦工的名字,大家只是臨時合作關系。
老殷的隊伍就完全不一樣。十幾個人,分布在北京城四處的工地上,瓦工、木工、油漆工,按程序走流程。不同的業主,其實見到的都是同一批人。老殷每天開著他河北牌照的面的,天蒙蒙亮就把工人們往各個工地上送。勞動力都送達工地后,他便開始四處采購,再往各工地送原材料。送完材料,見哪個工地缺人,他挽挽袖子就親自上陣。“我不是什么老板,就是一個工人。”各個工種,老殷都能應付。晚上下班,老殷也會盡量把工人們接回家。北京嚴查進京證后,他每周還得去一次南六環外的鳳河營辦進京證,勞動量又增加不少。一天忙下來,他最累,手機還必須24小時開機,業主們多數是裝修“小白”,隨時有可能打電話咨詢各種問題。大強度的勞動加上飲食不規律,讓老殷很消瘦,甚至有些微微駝背。
2014年,最讓老殷高興的事是裝修隊里一個小老鄉,娶了河北姑娘。他開玩笑,“算是為京津冀一體化作貢獻了”。雖然這個小老鄉不是“倒插門”,但是秋收的時候,老殷還是給放了假,讓他去河北岳父母家幫著收割。在外奔波多年,老殷能體會家的意義。他一直堅持讓媳婦跟在身邊,就是想讓自己在北京找到家的感覺。他也堅持讓親家、同鄉跟著自己一起干,他覺得放心。
老殷、親家,還有老吳,這幾個70后下班以后,開瓶燕京擼著烤串,說的卻是湖北的鄉音,回憶的是老家最有名的“豆豉魚”。“我們出來掙錢,就是為了家里人能過得更好一點。如果呆在家里就能把錢掙了,誰也不想出來,是吧?”
用互聯網思維做裝修
生意不好做,就要想新辦法。老殷很在乎口碑,所以他學著做“互聯網營銷”。
老殷有QQ,有裝修論壇的賬號。他能跟業主在QQ上交流,報價單是電子表格,通過QQ或者電子郵件的方式發給業主。為了讓業主更踏實放心,老殷特意從住建委的網站上下載正式版的官方合同。而且在與業主的不斷溝通中,完善報價和合同細節。比如,裝修中最招業主反感的“增項”(超出合同初始報價的部分),老殷就在合同中規定,“增項”不會超過10%,如果超出,超出部分由老殷承擔費用。
在接到新建小區業務時,老殷還引入了“團購模式”,組織起了“團裝”,將三四家業主拉進一個QQ群,一起裝修、一起討論、一起解答問題,各家業主也相互監督工地。問老殷他是怎么掌握這些互聯網營銷方式的,他說自己不懂營銷,網絡上這些新鮮玩意,“多數是兒子教我的”。
如此周到而新穎的服務,自然受到很多業主好評,業主對裝修過程滿意,就開始在裝修論壇上發表裝修日記,在網絡平臺上給老殷的工作“點贊”。口碑就這么在網絡上發酵,現在老殷的新客戶多數都是老客戶介紹來的。但是,他還是不習慣在裝修日記后面留言,不是不會用電腦,而是有些“羞澀”:“我怕人家以為我專門請了托兒。”
漸漸地,老殷已經成為裝修論壇的明星工長,“老殷”已經升級成為“殷工”。
這一年,在壓力、忙碌、收獲中度過,年前,老殷添置了一輛新車,就是他開回家的“威馳”。年后,大年初十,老殷就要趕回北京,還有工程等待完工。但是,這個大都市,不會是他的歸宿。“在北京城生活,成本越來越高了,我們幾個不會一直呆下去,早晚會回家。”老殷坦誠,已經有落葉歸根的想法。有時候,站在業主們裝飾一新的屋子內,他會忍不住遐想——回老家,給兒子買個新房當婚房,這婚房該怎么設計,如何裝修…… 本報記者 孫毅